钟慧娟 作者为上海市作家协会理事

        2021年7月30日，在上海的孙中山故居纪念馆，董健吾之孙董闯先生如愿以偿把祖父董健吾生前使用过的墨盒捐赠给纪念馆。该墨盒白铜制成，圆形，直径5厘米，厚度为2厘米左右，上刻隶书“亲爱精诚”四字为孙中山先生核定的黄埔军校校训，是孙先生借黄埔军校培训中国革命军事人才和通过黄埔军校师生为纽带，团结国共两党共同革命的愿望。国共合作，共同革命，也是宋庆龄为完成孙先生的遗愿，一直为中国革命作出独特而重大的贡献。

       此次董闯先生捐赠墨盒的重要原因，是因为该馆馆藏的一件文物——鱼骨化石，见证其祖父与孙夫人宋庆龄千丝万缕的关系，此次捐赠墨盒上刻有“亲爱精诚”黄埔军校遗训，更见此物的意义。它与董健吾送孙夫人鱼骨化石，都是国共合作的见证，以此可追溯出董健吾与宋庆龄之间的二三事。

    
一、董健吾之女是宋庆龄的小交通员

      20世纪30年代，宋庆龄大部分时间居住在莫利爱路29号（即今香山路7号，孙中山故居纪念馆）。1935年，华北危急，蒋介石一边剿共，一边寻求渠道与中共接触，释放联合抗日的信号。蒋介石派出了几路人马搭桥，其中一路是宋子文。宋子文来找二姐宋庆龄帮忙。当宋庆龄听后，不假思索地说：“我看你的同学可担此任。”“哪个同学？”宋子文蒙住了。“董健吾牧师！”宋庆龄说。
      董健吾出生在青浦县一世族之家，自小接受基督教洗礼。192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9年开始参加陈赓及其继任潘汉年领导下的中央特科二科工作。根据陈赓的指示，董健吾将圣彼得教堂建设成一个安全的秘密据点。同时在霞飞路与嵩山路路口开了一家古玩店“松柏斋古玩店”，作为情报站与联络点。
      董健吾与宋庆龄的弟弟宋子文是同窗，又是好友，另一弟弟宋子良是董健吾的学生，宋母——宋太夫人倪珪贞时常请董健吾主持祈祷仪式，董健吾乃宋府常客。宋庆龄也曾到圣彼得教堂与鲁迅、茅盾等盟友参加有关活动。
      1929年，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兼组织部长周恩来提议创办大同幼稚园。翌年3月，董健吾受党的委派，在上海戈登路（今江宁路）441号创办大同幼稚园，任园长。大同幼稚园受托的对象大都以革命者子女为主，也兼收教友的子女。出于安全考虑，幼儿园请国民党元老于右任为大同幼稚园题写园名，又特意邀请宋庆龄为大同幼稚园题写牌匾，以两块金字招牌作为掩护。

       1931年开始，董健吾开始培养女儿董惠芳（与前妻所生的女儿），成为一名党的小交通员。翌年隆冬，董健吾对女儿说：“以后你要经常去送宋庆龄先生家送信。宋庆龄是孙中山先生的秘书，也是孙中山先生的夫人，是德高望重的国母。你去她家送信，这是秘密，除了我以外，对任何人都不能讲。”董健吾特意向亲戚家借来了一件皮大衣让女儿穿上。穿破旧棉袄长大的孩子，很不习惯。董健吾就对女儿说：“你不是去做客人，你是去工作、为孙夫人工作。”

      于是董惠芳成了宋庆龄和地下党之间传递信件的小交通员。宋庆龄称董惠芳“小萝茜”，让董惠芳叫她“二阿姨”。为了方便联络，二阿姨送了小萝茜一辆自行车，并教她学英语。

二、董健吾受宋庆龄之托两赴陕北

      1936年1月某日，董惠芳刚到家，就把一封信双手递给父亲。“爸爸，这是孙夫人要我带给你的。”董健吾打开信：“请董先生至敝舍晤谈。”
      董健吾收到信，第二天应邀到宋庆龄寓所。宋庆龄对他说：“你要马上动身到陕北瓦窑堡去一趟，当面给毛泽东、周恩来送一封信。”关于信的内容，宋庆龄只字不提，她一再提醒：“这是一份非常重要的信件，把送信这件事办成了，益国非浅。”董当即表态：“决不辜负夫人委托的重任，天大的困难也要克服，坚决完成任务复命。”
      宋庆龄给董健吾谋得一个国民政府财政部委的合法身份，作为他的护身符，并提醒他，到万不得已时，可以直接去见张学良，并化名“周继吾”。宋庆龄递给董一份加盖火漆印的密信，川资百元，还有一包以她的名义慰问红军的云南白药，又拿出一件由孔祥熙签署任命他西北经济特派员的委任状。
      董健吾一到西安便通过圣约翰大学读书的同学、西安禁烟督办钟可托的引荐，求见张学良。张学良接见了董、钟两人。经过一番跌宕起伏的较量，张学良从发怒到后来欣然同意把自己的私人飞机借给董健吾使用，派遣骑兵连把董健吾和同行的张子华送到边境。
      2月26日，两人安全抵达瓦窑堡；3月6日，董拿着中共中央的复电密件，电文称“愿与南京当局开始具体实际谈判”，并提出与南京当局谈判的五项条件；3月中旬到达上海，为祝贺董健吾不辱使命，宋庆龄特意留董在府邸一起吃饭。
      董健吾回沪没几天，二阿姨就送给小萝茜一包东西，里面是食品，说送给她父亲的，说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大概要几个月才能回得来，那地方很苦，需要在路上补充点营养。宋庆龄说的就是董健吾化身“王牧师”身份赴延安，以特殊的身份，护送埃德加·斯诺以及马海德到苏区。
      1936年初春，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从北平来到上海拜访宋庆龄，向她吐露了访问苏区的意愿；美国医生马海德也曾多次提出想去陕北考察。宋庆龄答应帮他们实现这个计划，与上海地下党经过慎重研究后，决定把护送斯诺、马海德去苏区的任务交给董健吾，而且还是从西安出发。
      董健吾与斯诺、马海德不相识，如何同一位记者、一名医生见面，怎么护送？
      经宋庆龄安排，董健吾与斯诺、马海德在西安会合。斯诺与董健吾见面的信物是宋庆龄分别给他们每人半张剪开的卡片。董健吾从陕北返回上海的五天后，再次离沪北上西安。

图 | 董健吾送给宋庆龄的鱼骨化石（上海孙中山故居纪念馆珍藏并供图）

三、宋庆龄接受董健吾礼物“鱼骨化石”

      董健吾得孙夫人的重任，“二赴陕北”，再次通过张学良的帮助，护送斯诺、马海德进入陕北。此行，董健吾不但与张学良结为朋友，更与斯诺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顺利完成护送使命，董健吾颇为欣喜，恰逢在西安古董商友人处觅得一块手掌大的“鱼骨化石”。想到孙夫人对中国革命事业、抗日大业的关切和帮助，以及对自己的无比信任，他在回沪复命时，作为“小礼物”赠与宋庆龄，留做纪念。石上书写：“出于陕西邠州石鱼沟，民国二十五年健吾重游秦地，得于长安市。”礼物虽小，寓意深远，简短文字，外人不为理解，孙夫人看着上面的落款 “重游秦地”，分明是“二上陕北”取得的成果，孙夫人笑着接受礼物。

      此小小的礼物，历经亿万年的风化，可谓奇石。避开“鱼骨化石”的本身的文物价值，更富有不菲的史料价值。一件小小礼物，折射了“二上陕北”，第一次是在这民族危亡的关头，两党从各自的立场、观点、动机出发，由宋庆龄与宋子文的周密策划与张学良的鼎力相助，董健吾穿梭于两党之间，为和平大业助力。第二次，董健吾护送斯诺、马海德陕北之行。斯诺后来写出了著名的《红星照耀中国》，让世界第一次真实地了解了中国共产党的革命业绩和抗日主张。

      这一珍贵礼物见证了宋庆龄为国为民殚精竭虑，见证了她与中共的深厚情缘，也见证了董健吾与她之间深厚的革命友谊。此物一直陪伴在宋庆龄身边，长达半个世纪，直至生命终止。现珍藏于孙中山故居纪念馆。
      1937年7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11月上海沦陷，董健吾虽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但他仍默默为党组织做地下情报工作。1960年到 1970年，斯诺三次访华，见到毛泽东、周恩来等延安时代的老朋友，提出要会一下当年初次去陕北时护送他的“王牧师”。后来查明，“王牧师”就是董健吾，而此时董健吾已身患重病，12月病逝。三次来华两人未能再见上一面，成为终身遗憾。
      据董闯先生介绍，董健吾当时把墨盒传给儿子董龙飞，董龙飞再传给儿子董闯先生。董闯觉得捐给孙中山纪念馆最为妥当，这次来到当初莫利爱路29号，现在的孙中山故居纪念馆，看到楼上的会客厅，遥想祖父也曾在会客厅内把鱼骨化石送给孙夫人的情景，睹物思人，思绪万千。祖父生前遗物墨盒与鱼骨化石一样，终于有了妥当的安身之处。他希望孙中山故居纪念馆工作人员能与斯诺后人联系上，再续前缘。该馆负责人表示已经托有关方面在联系，但愿双方的儿孙辈还是能通过“莫利爱路29号”能续上这半个世纪的未了缘。（原文刊于《世纪》2021年第6 期，责任编辑 | 崖丽娟 杨之立）